真是成也张太后,败也张太后。
然而出宫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阻碍——“那边”。
张巧娘在宫内随意走动,这几年她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却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危险。翠柳与红桃一直以为小姐胸有城府,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直有些焦躁。那边的人在宫内大清洗之后,已经慢慢失去以前威胁她时的那样强硬力量,然而依旧有人时时刻刻在盯着她。
弘治十八年初,许久未接触过的那边派人来同她说道,希望她尽力争取留在太子身边,哪怕是侍妾也无所谓。张巧娘面容娇俏,身材高挑,行走坐卧间无不展现着一种韵感美。这些年在宫里被养刁了眼界,她可不愿意当太子侍妾!
她能感觉到那边的人开始活跃起来,频繁地接触、催促她,令张巧娘心生厌烦,却暂时没有法子。即便他们的实力减弱,却仍不是她直接抗衡的。不过这里是宫中,如果她真不想做什么事情,日日夜夜待在慈宁宫,难不成还有人敢闯入慈宁宫伤她杀她吗?
这样的局面在一年前弘治帝驾崩后发生了巨大的转变,随着太子的上位,宫内势力的大清洗,张巧娘几乎再也没有接过那边的消息,这让她心生担忧又兴奋异常。这是个非比寻常的好消息。
张巧娘既庆幸又不甘,她并不想要过这样的日子。可在连续一年的无人打扰时光后,她开始感到不满足了。她之前安分是因为不得已,那突然寂静下来的讯息令她狐疑不敢妄动。若是现在真的没有人在监管她,为何她不能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联系皇上失败并不是很难堪的事情,张巧娘并没有妄图能一次便打动朱厚照,只是没想到朱厚照连一点机会都不给她,令她想说些什么都成了虚妄。
而现在,那边的人居然来联系她了——在她以为那边的人已经完全消失的时候!
张巧娘心中不免漫上惶恐不安,却不停地用之前的话来安慰自己,他们现在在宫里缺少人手,定然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如果她死了,不说朱厚照,张太后便一定不会轻轻放过,到时候只会打草惊蛇!
再心里如是再三地安抚自己后,张巧娘平静下来,在约定好的时间偷偷溜出去见人,而在她屋内,红桃正扮成她的模样在屋内休息。而她身上一身素朴的衣裳,沿着小路匆匆赶到她已经许久未曾过去的地方。
她之前与那边的人见面都是在半夜里悄悄去绛雪轩,那里自从太子落水后便渐渐罕有人迹,把要交换的讯息放在一个藏起来的树洞里,然后再定时去取。
在行走的时候,张巧娘心里闪现无数的念头。小径两侧是早已熟悉的黑暗,她熟视无睹地匆匆走过,一路径直走到了绛雪轩。此时接近午夜,绛雪轩洒扫的小内侍已经各自散去,漆黑的宫殿黑压压得令人生惧。
说到底,张巧娘还是源于心虚,如果不是她去接触太子,或许那边的人都遗忘了有她这枚棋子。张巧娘一边在心里思索着这样的猜测,一边异常后悔。寻上皇上的举动没有让她获利不说,反倒是泄露了自己的心思,真是得不偿失啊!
张巧娘轻巧地走在他们约定的树下,仔细寻觅了那隐蔽的树洞,耐心地拨开那层层掩盖住的杂草,隐隐约约能够见到内里似有一物。当她正欲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破风的呼啸声!
张巧娘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却感觉脑袋一阵剧痛,整个人昏厥过去。
焦适之得知张巧娘遇袭一事时,已经是他回宫之后。当朱厚照一脸冷肃地对他说这件事情时,焦适之第一反应便是生起担忧,“皇上,难不成张巧娘真的死了?”
朱厚照摇摇头,看起来不大满意,眉心紧蹙在一起,“她倒是捡了条性命,看起来凶手并不想让她真的死了,但她脑后的伤势太重,即便苏醒也会有很大的问题。太医确诊后说,等她醒来后,应该会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朱厚照对这件事情很重视,特地把太医院几个能干的太医都拉出来遛遛,最后统一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换而言之,凶手下手那么狠,便是为了让张巧娘彻彻底底忘记之前的事情。
“可如果是这样,杀了张巧娘岂不是更加容易。动这样的手脚很容易被发现,为何偏偏这么做?”焦适之疑惑。朱厚照点头,又告诉了焦适之另外的事情,“那个凶手在张巧娘身边被发现了,是服毒自杀的。”
焦适之神色冷凝,“皇上已经在张巧娘身边派人守着,她外出的时候也有人看着。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被得手,要不便是动手之人极其厉害,要不便是把守的锦衣卫中有他们的人。”
在宫里藏个这样的人是极为艰难的,而且最后还居然为了让张巧娘闭嘴而损失了这样一个人手,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要不便是张巧娘有着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重要的地位,要不便是张巧娘无意中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可是为何不杀了她呢?这点焦适之始终没想明白。
“又或者其实两者都是。”朱厚照似笑非笑地说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东西。
焦适之轻轻发出个疑问的轻哼,朱厚照摆摆手说道:“那个人的尸体已经被检查过了,虽然虎口与手掌都挺光滑,但是身体的强劲是骗不了人的,要不就是练了极为强悍的外家硬功,要不便是专门训练的暗杀者,无论是哪个方面都不是好的选择。”
只不过张巧娘若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话,那线索就彻底断了。这宫内掩藏着这样的高手实在是令人不安。若是皇上身边也有这样的人,那岂不是大祸!焦适之抿唇道:“或许皇上也可以再度清扫后宫,免得遗漏了些什么?”
朱厚照摇了摇头,对焦适之解释,“并不是不愿,只是没有必要。当初牟斌的审核的确是极为严格,宫内或许有一到两个走漏的,却不可能遗留下这么武功高强之人,不然牟斌这脑袋早就被父皇摘了。这人该是从锦衣卫中出来的。”
朱厚照在屋内慢慢地踱步,俊朗面容上满是沉思,“先前你与牟斌商讨的计策他已经递上了折子,明日批发下去,不必经过内阁审议,要打个措手不及,不然效果就没有预设那么好了。”
焦适之并不赞同,他扬眉看着皇上,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担忧劝阻道:“皇上,如果直接这么来的话,到时候引起的风波会动摇到朝廷,您最好还是先与几个阁老透透气。”
朱厚照不以为意,在屋内背着走走了几步,回身看着站在身后的焦适之,“他们几个虽然心是不错,但做人肯定会有自己的私心,若是提前说了走漏风声,再如何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焦适之含笑说道:“皇上这便错了,指挥使那边还有一份折子没有递上来,那一份比之前的更激进了些,斟酌再三之后大人并不打算递交。您自可在几位阁老面前泄露此事,若是真的走漏风声,那下一次便丝毫不要留情。”
给人脸面,各退一步。若是不知道收敛,便不能怪人了。焦适之为了朱厚照与大臣们的关系,可谓是兢兢业业了。皇上做事甚少考虑到大臣们的心思,焦适之却不能如此直接不拐弯。
“原来这牟斌居然还会藏藏掖掖的”朱厚照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轻哼了一声,到底没拒绝焦适之的意见。
焦适之见状松了口气,把话题又转移到之前的事情上面,轻声询问,“如果张巧娘醒来之后真的忘记过往的事情,皇上欲如何?”
朱厚照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经过查证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话,直接送回家去。如果还有问题,自然要派人好好审查一番。”
“太后娘娘那里”焦适之迟疑道。
朱厚照眉峰一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事,笑眯眯地说道:“母后最近可没心思关心张巧娘,这两日不知为何,两位舅舅在街上跑马时冲撞了摊子,然后马儿受惊致使他们跌落在地,两人都受了伤,这些时日母后对他们两位嘘寒问暖还不够呢,哪里还有时间去管张巧娘。”
这也是张巧娘出事的时间不对,若是往前推移几天,面对受伤昏迷的张巧娘,张太后自然会勃然大怒。然而现在能派莫姑姑去看几次已经是不错了。
焦适之认真地看了眼朱厚照,试图在他眼里找出任何跟他有关的消息。他可记得这位对这两位侯爷可是异常不满,若是做出什么事情来,也丝毫不奇怪。
不过对于张巧娘的事情只能感叹世事无常,张巧娘的事情或许看起来有点悲惨,但若不是从一开始便心怀恶意,又怎么会落到如今的下场?或许她后来是想投靠皇上,可这样的投靠带着不明的动机,纯粹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只能说是咎由自取吧。
只不过从刚才起焦适之就看起来不大对劲,面上不显,实则手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强自忍耐下来。朱厚照注意到焦适之无意间紧蹙的眉头,走到他身边去伸手轻抚他的眉间,低叹道:“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你未说出口,但我很高兴。”
朱厚照的体温从那轻柔的接触中传递到焦适之身上,令他那额间小块皮肤万般酥麻起来,仿佛全身的注意都停留在那处,令他敏感不已。还未等焦适之有动作,皇上又自然而然地收敛起来,退后轻笑道:“我本来便打算把宫内的守卫交给适之负责,这一次便顺便把这件事情给办了吧。”
“适之,我以后的安全可全都交到你的手上了。”
朱厚照眉目弯弯,和煦地说道。
焦适之抿唇,拱手接下了此事,心里忽而对锦衣卫的改革迫切起来。
他与牟斌商讨之时,虽然都对现状不太满意,却从未想到若是内里混入了太多混杂的人竟会导致如此恶果!竟能够让贼人通过内廷伤人,若是此人再受重视,再过几年或许更能获得在内廷自由行走的权力,到那时不知道他真实面目的内廷岂不是在他面前在他面前毫无戒备的袒露一切?!
而这样的人,又有多少?
他一时竟有些心绪不宁起来,甚至忽略了朱厚照那轻柔缓慢到难以发现的举动。
朱厚照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用两指指腹来回揉搓着焦适之小小的耳垂,慢慢地,慢慢地看那处染上红润起来。
真的是非常恶趣味呢。
“皇上,请你离我远一点——”
片刻后,原本宁静的乾清宫猛地爆发出这样的声音,就见一贯温和的焦大人略带薄怒,大步流星地从殿内走出,身后是皇上期期艾艾的话语,“哎适之我错了,你别走得那么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