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托腮看着杨廷和,偏着脑袋说道:“朱子是圣人?”
杨廷和哽住,“不是。”
“既然不是,他的话便不是圣言,又为何需要遵守?”
“殿下,男女有别,此乃天定!”杨廷和愤怒地说道。
朱厚照似笑非笑,眸中似含嘲讽,“先生,你当着孤的面说‘天’?”杨廷和瞬间哑火。
太子神情淡漠,视线在端敬殿内扫了一眼,继而勾起嘴角,低声呢喃:“孤可是非常喜欢适之啊,若孤在外面听到任何风声,可是会心情不好的,这心情不好呢,就喜欢找人泄气,不知道到时候有几个倒霉蛋呢?”
他笑得异常灿烂,然身上的气势硬是压得殿内鸦雀无声。
第14章
焦适之觉得太子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
他每日第一次见到太子,心中都会随意闪过一句话语,这话语或是后世评价论述,或是真实事件,但那些话中,三分之二都是负面满满的形象,虽不敢妄言,但任何人只是看着这些评价,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昏君形象。但是剩下的三分之一却力挽狂澜,几乎扭转了整个局面,从中得到的形象完全正面,且每每都是实据,无法辩驳。
这引起了焦适之诺大的兴趣。
朱厚照好玩,是真的纯粹的好玩,他喜欢各种各样奇思妙想的东西,只要献上来的东西是从前不曾见过的,他就会非常高兴。与此同时,太子又是个非常聪慧之人,记忆力甚佳,虽不至于过目不忘却也相差不远。
有时焦适之总能从他的言行中窥探出几分不同。他不喜欢任何一切的束缚的东西,常常不分上下尊卑地与人玩闹,东宫内的内侍都被他这样的行为宠得有点无法无天。但某种程度上,焦适之总觉得他其实把一切都看清楚了,正如同现在,他短短一两句话,便威慑得无人敢言。
殿内的气氛因为这样陷入了冷凝,而太子自是懒散地翻了翻书籍,复又抬头看着杨廷和,“先生,你还讲学吗?”言下之意,不讲他就溜了。
杨廷和被他气得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翻开书籍,重重地说了句,“讲,怎会不讲。”
然后给两位学生布置了不可能做完的作业,飘然离去。
焦适之目送着杨廷和离开,然后看着自己的作业,无奈扶额,“殿下,先生的作业……是不是有点多?”
朱厚照满不在乎地说道:“无碍,杨先生布置过更多的,不做就是了。”
霸气,焦适之悄咪咪给他点了个赞,然后继续在心里默默想着该如何完成。
朱厚照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着焦适之,惊讶道:“你不是想做完这些吧?”
焦适之淡然地开口,“先生布置作业,学生予以完成,不是天经地义吗?”朱厚照闻言挑眉,“哦~天经地义呀。”
那样延长声线的声音,让焦适之想起了刚才他与先生争执的模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正色说道:“那个大部分情况下,还是要听先生的话。”
太子摸了摸下巴,可怜地说道:“但是先生布置这么多,不可能做完的呀。”虽然他从未做过,但也不是傻子,瞄几眼就知道需要花多长时间,这明显是杨廷和在泄愤呢。
焦适之看太子略显稚气的神情,低头忍笑,缓了缓才说,“那这样如何,我们一人一半,到时候便说我们合作完成的。”他也不是迂腐的性格,明知道自己写不完还要一个人做。
太子背着手在焦适之身边走了一圈,“好呀焦适之,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啊……好!”焦适之哭笑不得,摇着头跟着他身后往端本宫去。其实焦适之的主意也不是没有问题,自古以来作业就只有自己做的道理,要是被先生知道了所谓的通力合作,可能也会被气死。
不过好歹他把太子诓来一起做,也算是奇迹之一了。
太子下午是学武的课程,不过在写作业跟学习之间,他毅然决然选择了去写作业,开玩笑,如果不花上几个时辰,根本就完成不了好吗?杨廷和根本没想过太子会去做作业,在布置的时候是可劲布置。
焦适之被太子拉去他的书房,书房布置得挺舒适的,但看起来太子很少过来这里,找了半天,还是叫来书房的小太监才找到了笔墨纸砚。焦适之发现了太子脸上的羞窘,心中一笑。现在的太子跟刚才可是截然不同,不过他毕竟是太子,如果没有那种威严,就不是他了。
“我最烦写这些了,那些先生太傅看完我的回答,估计要被气死。”朱厚照跟焦适之琢磨完他们要做的作业后,朱厚照鼓着脸把所有需要思考回答的全部给否定了。焦适之自然是接过这一部分的,剩下的都是不需要思考的练字以及其他的默写。
面面相觑了片刻,焦适之迟疑地说道:“还是一人一半吧。”如果全部的默写都是一人写,那写到明天早上都不可能写完。
朱厚照点头,“可。”被气死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两人在书房奋笔狂书,勤奋的程度让旁边看着的人都心累,林秀站在门口,顶着大太阳叹息,他还是宁愿在这里再多站一会。而刘瑾等人被太子警告之后,也没有人敢玩小花样,老老实实在旁边守着。
寂静的书房内只能听到纸张的“沙沙”声。
“殿下,这一部分这么写,先生该会不高兴的。”焦适之捏着一张纸无奈地说道。
太子满不在乎地说道:“就该让他们也体会一下现在小爷的感受,别废话了适之,还剩下那么多呢。”现在的朱厚照看起来居然比焦适之更加着急是不是能够写完了。两人相对而坐,时不时两个小脑袋碰在一起嘀咕几句,又把写完的东西给丢到旁边去,旁侧的刘瑾等人就守着一点点收拾起来。
“殿下,该吃晚膳了。”焦适之从纸上收回视线,抬头的时候却发现书房内已经点燃蜡烛,更别说屋外已然日暮,心下讶异,连忙说道。
太子嘀咕着不愿意,焦适之却站起身来把他拉开,“殿下,身体最重要,我们吃完再回来写吧。”早膳时,朱厚照因为高兴也没多吃两口,中午就吃了点糕点垫了垫肚子,晚膳再不及时吃那怎么得了?
饭吃到一半,焦适之无意间提到的一句话让朱厚照想起了什么,拉着人又匆匆跑回去书房,把刚才刘瑾整齐好的那些又给翻了出来,在上面添了几句话。焦适之念着那几句话,惊讶地说道:“这样一来就更加有理有据了,而且可行性也更高。”
朱厚照抿嘴笑了起来,看似乖巧,又露出狡黠的笑意,“你再仔细看看?”
焦适之又读了两遍,第二遍的时候迟疑了下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想说什么,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殿下,明日我就不同你一起去了。”这去了纯粹是拉仇恨去了,好不容易太子殿下愿意写作业了,结果写出来这么个玩意儿,还不如不写来得气人呢。
朱厚照豪气地一挥手,认真地说道:“放心,你就跟我一起去,怕什么。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以后的每一次作业我都要认真写。”看着太子那眼波流转的小模样,焦适之默默地给几位太傅道了个歉,他是真的不知道太子殿下会如此的……有创意。
第二日太子带着焦适之一起去端敬殿,路上打着哈欠说道:“如果今日太傅还布置这么多东西,我就跟下午的师傅说停课算了。”他虽好玩乐。但向来一口唾沫一口钉,昨天的话说出口了,除非遇到大事,否则就不可能改了。
焦适之低声说道:“殿下,不会的。”昨日杨廷和之所以那般,是因为他按照往常的习惯,认为太子不可能写,那布置再多的无所谓,只是泄泄气而已。今日的太傅见到太子殿下真的交出了作业,哪怕只有一半,之后定然不会再随心布置了。
今日的先生是刘健,他虽然也担着这个名头,但是难得有空闲来教导太子,因而他是这些太傅中最少出现的。不过太子对他也是敬重,看到他后脸色也正经了几分。
他带着焦适之在旁边坐下,而刘瑾则把昨日先生布置的作业都呈给刘健。刘健莫名收到一堆作业,视线没有停留在太子身上,反倒是落在焦适之身上。
“殿下,这是你完成的作业?”刘健笑着说道,他刚刚翻看了一遍,上面显然是两个人的字迹。太子的字迹他显然很熟悉,但已经很久没看过,太子的字迹锋芒毕露,笔力雄劲,与本人的模样截然不同。焦适之的字迹温润细腻,笔锋柔和,然勾勒回转间却显露出几分傲骨,犹如松竹不可弯。
有趣,实在是有趣。
而此时张皇后那处,正在听着身边莫姑姑的传话:“……殿下这两日认真了些许,昨日还在书房内待了许久,没再与那些侍人玩闹…”
张皇后是个温和性子,与弘治帝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却只有朱厚照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娇宠有加。但朱厚照有时实在是太好玩乐了,连学习都顾不上,刘瑾等人又不劝着太子,反倒鼓动着太子玩耍,若不是怕太子生气,张皇后都想把东宫清洗一遍。万岁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朱厚照继承皇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若国君太过放纵肆意,于国家也不是一件好事。张皇后虽不插手朱厚照学业上的事情,但不代表她不担心。
听着太子终于上心了些,张皇后也算是松了口气,却不敢完全放松,毕竟太子的前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