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不说话。
“不过我本来以为你会去。”爵士夫人喝了口茶继续说,“考虑到你对克里斯蒂亚诺那个孩子特别关爱——从这个角度来说, 我都会觉得你该去。但是我不能这么说,你知道,海伦太想跟她丈夫去看这场比赛了。她如果知道我劝你去了,她会生气的。”
爵士叹了口气, 坐下来,面对着窗外的苏格兰的瓢泼大雨忧郁地吃了一块下午茶小曲奇。
“我讨厌苏格兰。”
夫人从自己手上那本新出版的悬疑小说上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丈夫, “你现在居然都开始讨厌苏格兰了?你被英格兰教坏了,亲爱的。”——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1】。
“我只是想说我讨厌雨, 但是雨的正确拼法就是scotland, 所以,我讨厌苏格兰。”爵士闷闷不乐,“我难以决定是否要去葡萄牙完全要怪苏格兰连绵不断的大雨——它让我优柔寡断。”
“你能说出优柔寡断这个词就说明你的确非常优柔寡断了。”爵士夫人细心地用书签标记了那本书, 然后把它妥善的放到了一边——她决心分五分钟给丈夫,“苏格兰每年这个时候都有雨,但你只有最近变得优柔寡断——这说明雨没有做错什么,是你自己的问题,我亲爱的。”
“你不该这样伤害一个老头子的心,女士。”爵士把脚放在脚凳上,看着雨雾闹心不已,“我很想去葡萄牙,但是你看到了,苏格兰的雨不可能允许飞机起飞。”
爵士夫人锐利地看了丈夫一眼,很容易就识破了这个借口,“你只是不敢去——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敢去。不要告诉我你对飞机有任何阴影。”
“然而我也的确没有多喜欢飞机。”爵士说。
“那大概是因为你老古董。”夫人吐槽了他,“然而我注意到你还没有回答问题。”
爵士看看自己的妻子,似乎有点迟疑,仿佛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对妻子都有所顾虑。
“需要我数三下吗?”爵士夫人非常温柔的问——就像小时候跟孩子们说「老师给我打电话了,现在我们得谈谈」的时候一模一样。
爵士现在非常明白孩子们当时的心情了。
「你只能跟她说,好的妈妈——根本别无选择。」孩子们曾经这样形容他们的感受。
“好吧……”爵士说,“我只是有点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点点担心。”
“担心葡萄牙不能夺冠?”夫人很快就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并为此感到惊讶。
就算是女王的授爵都没能让弗格森对英格兰队多一厘米的感情,甚至苏格兰队的成绩在他心里也远不及曼联的事业要紧——然而这样的人现在居然在担心葡萄牙是否夺冠?
“也许吧,我知道他得学会失败——在葡萄牙这样的足球国家,他该学会习惯伤心,但是我怕看见他伤心。我最喜欢看见他骄傲的样子,我不想看见他失望。”爵士想了一下,“虽然我承认,明天对阵希腊是葡萄牙的绝好机会,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
爵士夫人想说点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爵士的手机亮了起来,“是克里斯蒂亚诺。”——夫人这样提示似乎没注意到手机的丈夫。
爵士看了一眼,对夫人笑了一下,拿起手机走开去接电话了。
夫人不知道爵士和克里斯蒂亚诺之间说了什么——除了爵士和克里斯蒂亚诺没人知道。
她只知道当丈夫重新回到她面前的时候似乎重新变回了那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弗格森爵士、她的丈夫——他温和但是不容拒绝,“凯西,我的女士,我们该收拾一下准备去葡萄牙了。真抱歉,你不得不跟海伦和她的丈夫道歉了。”
爵士夫人很高兴地答应了。
她不在意葡萄牙的输赢,也不在意任何一个对阵双方的球员,她只是乐于看见自己的丈夫重新变成那个果决的弗格森。
海伦夫妇虽然很遗憾,但是还是祝福了爵士夫妇,顺便还把自己二人的机票酒店预订都转手给了他们——“凯西,我知道你们没有预订。而对于我们来说退订又太麻烦了,所以,就当是帮我们一个忙吧……不用说谢谢,亲爱的,祝葡萄牙能夺冠——哦得了,全世界都知道你丈夫为什么想去葡萄牙。”
可不是吗?
那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
但是即使如此,爵士夫人还是很快在第二天、总决赛的当天早上为一件事感到惊讶了。
“凯西,我想带你去见克里斯蒂亚诺,我打听过了,葡萄牙队的大巴早上9:30出发离开酒店,我打算九点到达他们住的酒店。”爵士这样说。
夫人以为丈夫跟克里斯蒂亚诺约定好了,于是她当然同意了。说句老实话,她也很想见见那个在生日时得到了她亲手织的毛衣作为礼物的年轻人——这么多年,爵士还从没请她为自己的队员织毛衣作为礼物。
但是当九点他们出现在酒店大堂的时候,爵士夫人忍不住为克里斯蒂亚诺的迟迟没有现身而感到一点不满——她没有见过这样约了教练却迟到得这样心安理得的球员,但她更不满的是她的丈夫居然丝毫没有焦急的意思,只是坐在大堂里,任由聚集在这里、等待葡萄牙国家队出现的记者拍照。
克里斯蒂亚诺跟在菲戈他们身后离开酒店的餐厅的时候是9:25,他当时正在看手机。
「祝你顺利。」——那是梅西今天早上给他发的短信。
他犹豫着是要现在回复还是比赛结束之后,所以他虽然听到了大堂里传来的杂音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嘿!克里斯蒂亚诺!你看!”
他听见菲戈这样说——顺便一提,菲戈还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这就太过分了,克里斯蒂亚诺揉着被撞疼了的肩膀这样生气的想,我要是大十岁能把你弹开你信不信?
但他还是抬起头顺着菲戈的视线看了过去。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笑着向他走过来的爵士,迷迷糊糊地被张开双臂的爵士抱进了怀里。
“爵、爵士?你怎么……”
他突然停住了。
「我很兴奋,但我觉得这不对,因为我太兴奋了,我感觉世界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我的感官放大了。我知道这是错的,我知道我该平静下来,但是这好像很难。」他昨天拨通爵士的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但是太晚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我脑海里不停回放一些画面……」
他说到这里才猛然停止,因为再说下去他无法解释他脑海里回放着什么。
他无法解释他「看见」葡萄牙球迷的痛苦泪水,无法解释他脑海中一次次回放的他「那一场」比赛的每一次触球和每一次在当时看来微不足道的判断不佳,更无法解释他因此产生的即将要有机会报复的激昂情绪。
小组赛只是餐前的甜品,现在真正让他的伤口愈合不再流血的机会来了,他既激动又忧虑。
这些都不利于胜利,他心知肚明,但是却无力压制、改变。
都怪十八岁的激素水平和关于2004欧洲杯决赛的糟糕阴影——克里斯蒂亚诺这样想。
「那就做点能转移你注意力的事——看看你喜欢的电影,或者只是喝一杯茶。」
「当然,我会的。」克里斯蒂亚诺不想让爵士担心更多,但是在他来得及制止自己之前,他又说出口了,「我想抱抱你,爵士。」
「这会让你平静吗?」
「也许。」
「那么好的,我会的。」